顾麦坐鼻梁上架着厚厚的镜片坐在报社的编辑室里翻杂志。到四点整,果然等到了林希佳,撞进来一打稿子加一打照片甩在他桌上,缴了林家俩姐妹一周的工作,又从他书橱里捡几本新到杂志,转身要走人。
顾麦咳几嗓子,“林希佳!”
林希佳梦游未醒的样子,转回身,靠在门上,“嗯?”
顾麦笑了。很少有人觉得林希佳好笑,但每次林希佳都能把他逗笑,一句话,一个动作,一个眼神,甚至只是龙飞凤舞的“林希佳”三个大字,顾麦便能乐呵呵在自己的格子间里疯笑个不停。
假如,只是假如,他早一步遇到林希佳,会不会,林希佳会不会……想到这里,顾麦的思维卡壳了。会不会什么呢?
林希佳抱着手看他,好似看怪物。
被顾麦质问,她答:不不不,我只是在看另一个星球上的生物,据说,我们来自不同的星球。
顾麦又笑,一口的水喷薄而出。
顾麦的林希佳,真是很幽默。
顾麦初见林希佳,是在报社做实习,而林希佳已经是个腕了,有自己的专栏,不过还没腕到现在的地步,不出去跑新闻,还是要坐办公室的。她到咖啡间泡咖啡,顾麦正在想他的小说,地球人漫游火星。
林希佳用手指戳戳他的光头,“嘿,人在哪呢?”
他答,“火星”,声音非常迷幻,脸上带了一些淫秽的笑容。
林希佳对天望了两望,丢给他一记白眼,嘴角现出一只很深而娇俏的酒窝。
顾麦的瓶颈就被林希佳这记白眼打通了。后来,小说火了。顾麦连蹦带跳地弹进了小编的宝座。
成功之后,那个假如就经常困扰着他,一个人反复思索的结论是,假如他早一步遇到林希佳,他们之间不会比现在更好一些。
本来,他以为自己的暗恋会渐渐地被时间冲淡,淡到连那一抹痕迹也看不清,尤其是当林希佳突然一挥袖子走了。两年后,她再回来,变了:头发长了,及肩膀,不再是大头盔式的男孩子发型;又瘦一些,眼睛便显得更大而且圆,但眼神还是清澈的,发呆的时候,沉淀着一股子蓝得发紫的忧郁。顾麦绝望地从自己的百叶窗偷偷看出去,林希佳靠在咖啡间的桌边专心翻读者来信,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一只还未点的烟。
顾麦叹口气。
既然时间不帮他的忙,他也无可奈何了。
顾麦平时不太敢看林希佳。一看,便忘记转眼——比如今天——更显得傻。林希佳一歪头,笑了,“嘿,又在哪呢?”顾麦回过神,慌慌张张地笑,说想请她吃饭,当然当然,还有林希苇。林希佳一耸肩,说林希苇不知道去不去。
林希苇接到电话时刚睡醒,哈欠一个接一个,拖长了声音:去——不过得看什么样的店,听说开了家糖心鲍鱼店,好像不错,一直想去,就是太贵。顾麦那边果然连声叫开了,“去去去,当然去。”
三个人吃到一半,顾麦的眼睛有点湿润。这么多年,每年的今天都要请林希佳吃饭,当然,不能只请她一个人——不是不想——他是怕,同林希佳单独在一起,自己一定会乱了方寸。
吃完饭,林希佳和林希苇腆着圆鼓鼓的胃出来,顾麦欢天喜地跟在后面,欠扁的笑容似乎永久性地烙进他有些皱纹的皮肤上。分手时,林希苇有点眼酸,趁林希佳去711买烟,她对顾麦说,结婚吧,我姐,你等不到的,再等,你这一辈子完了。
顾麦傻呵呵地笑:没等呢。又神秘兮兮地凑近林希苇,问,记得上回孤儿院那小女孩么,长得像你姐的?
林希苇听不太懂:啊,是啊,我姐要领养,那边不同意,说我姐单身。
顾麦笑得很纯洁:我爸妈同意领养了,手续就办下来了。
林希苇一脚踹在顾麦的腿窝里,顾麦,你去死吧。
踹完了,林希苇就觉得很畅快,终于肯说一句,顾麦,生日快乐。
回到家换鞋时,林希苇看到林希佳鞋柜里几双板鞋踩得有些脏,便捋着袖子拿去洗。洗鞋子的时候,她还哼了两支小曲子,哼到一半,哭了。
为什么哭呢?
她擦擦眼,把鞋子拿去晾在阳台上,经过林希佳的书房,瞟了一眼。
林希佳又开始抽烟,眯着眼睛躲那熏人的烟雾,腿随意交叉着搭在那如山的工作台上,仰躺在椅子上,翻从顾麦那里拿来的新杂志。
林希苇手中拎着湿漉漉的鞋子,突然说,“姐,我爱你。”
林希佳有点愕然和尴尬,唔了一声。
林希苇加重了语气,又说,“我们都爱你。”
这次林希佳犹犹豫豫地笑了,腼腆得很孩子气。
林希佳当然不知道,林希苇的这个“我们”中不止乔言诺和杜榕天,还有顾麦。 |